《TED中文》文字稿:除了加油,你還可以對病人說什麼?|謝釆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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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生病之前是一位uyus的界面設計師,當時我上班做設計,下班繼續跟朋友一起成立設計工作室接案,所以等於我上班在賺錢,下班也在賺錢。當時我大概26歲,年紀輕輕,驕矜自滿,覺得:哼,賺錢有什麼難?因為那時候我的收入來到我人生的小巔峰。

但是我就這樣子洋洋得意了不到三個月,我迎來了人生非常重大的變故。

事情來得很突然,有一天我一如完成地去上班,買完早餐之後,一出來,我發現我整個人暈眩到不行,我蹲在路邊喘不過氣,沒有辦法站起來。後來我送了急診,照了X光。我還記得那時候醫生用非常不耐煩的表情問我說:小姐,我剛不是叫你把有鋼圈的內衣和項鍊都拿掉嗎?為什麼你胸前那個很大的項鍊沒有拿下來?我當下心就涼了一拍,因為我從來就沒有帶項鍊的習慣。醫生聽完之後覺得不對勁,馬上就幫我安排電腦斷層掃描,結果他們在我的胸腔肋骨裡面發現一個十多公分的陰影。十多公分,我沒有發現,因為它在我的肋骨裡面,我摸不到。我只是隱隱約約覺得,我好像那陣子常常覺得呼吸很喘,或者是常常感冒,但那一年我才26歲,誰會想得到我的胸口裡面有一個腫瘤呢?後來經過了一連串的檢查,我被確診為淋巴癌第三期。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重重的墜落。

癌症它從我小時候,我實在是對它沒什麼認知,唯一有的知識可能都是從連續劇來的。好像在連續劇裡面,只要演到有人得癌症,那他應該差不多就要死了。所以我那時候就以為我已經沒救了,當下我就覺得,那我就不要治療吧,我就直接去環遊世界。直到我在診間哭得不行,醫生告訴我說: 謝小姐,你得的是淋巴癌,其實還蠻好醫治的,你等到治不好之後再哭也來得及。

所以醫師的幽默其實有稍微緩解我的情緒一點點,我當下才覺得原來癌症是可以治療的,就開始配合一連串的化學治療,也就是你們常聽到的化療,還有放射線治療,放療。化療會有很多副作用,所以癌症對我首當其衝最大的改變就是我的外表。大家可以從投影片看到,一邊是戴著假髮的我,一邊是化療副作用之後我的頭髮大片大片的掉落,最後覺得實在是太麻煩,乾脆就直接剃成光頭了。

除了外表的改變之外,我的化妝技術也有很大的突破。因為我得癌症的時間是在夏天,你們知道嗎?夏天戴假髮出門就像是叫你夏天帶毛帽一樣,真的會超爆熱,你的頭上都是毛,會流汗,很不舒服。所以當時我想盡辦法幫自己開發了一個中性的角色,我自己叫Annie,然後我都叫中性的我「安東尼」。

安東尼的特色就是眉毛要粗。我在那時候化妝技巧大進步是因為我學習了怎麼打鼻影,還有一些陰影,因為我想讓自己的臉看起來比較有稜有角,看起來比較帥,這樣子就算我光頭或戴著鴨舌帽出門的時候,人家不會覺得說怎麼有一個女生光頭,看起來好奇怪,他們會覺得說這個女生很有個性,看起來很rocker(譯注:搖滾青年)。我想要他們是這樣看我的,因為我不想被當成是一個癌症患者。但即便我苦中作樂,看起來好像很正向樂觀,但實際上我用光頭的造型出門的時候,其實還是蠻容易在路上遭受到指指點點。

我印象中最深刻的兩個讓我玻璃心碎的經驗是,我有一次用光頭的造型,只是出去買個晚餐,然後在捷運站有兩個屁孩——哦,好像不要講屁孩比較好——有兩個青少年指著我,然後對著我笑。我當時候想說你是在笑什麼?很生氣。

另外一次是我光頭戴帽去買早餐,然後我跟一個卡車司機,就是有點搶他的道路了,然後那個卡車司機就把他的車窗搖下來,然後對我罵三字經,說我是死人妖。我覺得那個當下我真的是玻璃心直接碎掉,因為我覺得在我得癌症之前,我自詡算是喜歡打扮的女生,所以即便在路上有人看我,可能也是覺得好像還不錯,漂亮,但是在得癌症之後,我卻遭受白眼,還被人家罵死人妖。

這件事情對我的心靈創傷實在太大了。所以其實我有好長一陣子都宅在家裡,足不出戶,每天都仰賴外送。我當時大概有長達兩三個月的時間,就只有看到醫師還有外送員,除了他們以外的人都沒見到。

第二個對我來說很大的改變是我的飲食。一般人應該都會覺得,你既然已經得癌症了,我們應該要吃得很健康,不是嗎?我們應該要養生,把身子養好。其實原本我也是這麼想的,我覺得我想要吃得很健康,但我沒有想到的事情是,化療有一個副作用是會讓癌症患者容易感到噁心、反胃、想吐。當時我的症狀是,我只要看到湯湯水水的東西我就會吃不下,唯一會讓我覺得比較想吃的就是那些很乾的、很香的,那些在半夜九點、十二點過後會 讓你忍不住手滑想點的炸雞、麥當勞。我至少一個禮拜會吃三次以上的麥當勞,天啊,我真是太任性了!

其實身為設計師的我在自己得癌症之前其實就曾經有接觸過癌症病患者,所以我大概對癌症患者有一定程度的認識。當時設計師的我認為,身為癌症患者的我,在飲食上應該會選擇對我身體好的,可是我沒有想到,當我自己變成癌症患者之後,我只會選擇我想要吃的。我很任性對吧?

可是我後來發現,不是只有我這麼任性,因為我後來到了一些病友社團上面,稍微爬個文或是看看大家在上面的互動,我才發現其實有非常多的癌症家庭,他們都很容易因為吃的問題而產生各種紛爭跟口角。看在照顧者的眼光,他一定會覺得,我的家人或我的小孩一定就是因為你平常都吃一些不健康的垃圾食物,所以你才會得癌症,那你怎麼在得癌症之後你還吵著跟我說你要吃垃圾食物呢?

其實飲食這方面的問題只是其中之一,我在上面發現有非常多年輕的慢性病友,包括癌症,經常都會面臨三大問題。

第一個就是台灣的醫療非常先進,它治得好我們的病,但是它其實沒有辦法排解我們心裡的慌張。其實試著想想,或許你們也可以同理我的處境。如果你們也是在二十五歲或三十歲這個你的人生應該要專注在追求工作、追求你的夢想的時候,突然得了癌症,然後你所有的一切都必須突然被暫停,你沒有辦法工作,也沒有辦法追逐你的夢想的時候,你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呢?起碼我不是一個樂觀的人,我只能說我那個時候真的是對我自己失望以及迷惘到了極點,我經常會自我懷疑,常常反復在夜裡思考各種我未來到底應該要怎麼辦的問題。

第二個年輕病友很容易遇到的困境是,大家都說同病相憐,得過一樣疾病的人比較可以互相理解,但這件事情不一定是絕對的。曾經我有看過一位病友在癌症社團上面問大家說她要不要做乳房重建,因為乳癌的治療是必須要切除乳房的,那位年輕病友她就是想要聽聽看大家對於重建乳房的看法。她想要得到的是建議,結果她得到的是一大片的撻伐,底下一堆人罵她,說:你們年輕人真的好膚淺,你是要命還是要你的奶子?妳的先生要是愛你,他應該愛的是你的靈魂而不是你的身體。

其實他們講的話不無道理,只是聽起來可能對年輕人來說會有一點點刺耳,因為留言的人大多數已經是年過半百的乳癌女性,她們可能相對沒有那麼在意自己的外觀,但這件事情不代表年輕人她們就可以去接受。

第三個很常遇到的問題當然就是,我們在比較年輕的狀況之下得了重大疾病,我們失去了工作,那其實就很容易對自我產生各種迷惘。像我就很常在夜裡的時候反復思考,陷入很負面的情緒,包括像是我的病會好嗎?我要是一輩子都必須回醫院去做治療的話,該怎麼辦?甚至更負面的會覺得,如果我的病一輩子都不會好,那我乾脆去死一死算了。我曾經把這些焦慮和負面情緒去跟我的家人和朋友分享,但他們往往會說:採倪你不要想這麼多好嗎?樂觀一點,現階段就好好接受治療不就好了嗎?其實我知道我的朋友和家人很愛我,也知道他們說的話是對的,可是對於當時處在負面情緒的我來說,他們講的話其實 會讓我感覺更加孤獨,我會覺得我好像沒辦法樂觀起來,我沒有辦法不要想太多,是我的錯。

我從這樣的谷底深淵走出來是有一次,有一個記者看到我在臉書分享自己罹癌之後,他來問我說可不可以採訪我。那是我第一次感到被一個人完整地聆聽了,因為在我述說自己故事的過程中,那位記者完全沒有告訴我說我覺得你應該要樂觀一點,他也沒有告訴我你是不是想太多,他只是很認真地把我所講的每一句話變成了一篇文章,發佈在網路上。

文章發佈以後我非常緊張,趕快下去看大家的留言。留言比我想像中的還要踴躍許多,當時我真的是每看一則哭一則。有人會告訴我說:採倪,我是一位照顧者,我的女兒得了癌症,看完你的分享之後,我會更知道要如何跟我的女兒相處。也會有人告訴我說:採倪,很謝謝你的分享,我也是一位癌症患者,你講的都是我心裡曾經想過的話,很謝謝你把這段過程說出來讓更多人知道。

上面的每一個留言,其實都比告訴我不要想太多或是叫我要樂觀一點,還要為我帶來更多的鼓勵。也是在那之後,我會更加有勇氣,因為那個過程會讓我覺得說,原來只要我願意把我生病的事情講出來的話,它是可以被轉化成有意義或是對別人有幫助的事情,所以我就做了一個更大膽的嘗試。

因為我本身非常喜歡聽饒舌音樂,當時《中國有嘻哈》正夯,我就想說各種事情都可以在饒舌裡面講了,那我何不把饒舌結合癌症,也來做一首歌呢?所以我的第二首饒舌創作《紫薇怕打針》就這樣誕生了。《紫薇怕打針》這個歌曲主要是在講我自己變成癌症患者之後,我們經常要被抽血、打針、打化療藥物,都要一直拼命地挨針,我每次都會在心裡講:拜託不要再打了!真的好痛啊!我就把這些過程寫成了癌症心路歷程的歌曲。裡面有個歌詞我很喜歡:「戴假髮還是紫薇,拿下來是五阿哥」。

在有過這樣子的創作之後,它其實為我帶來了一連串我從來沒想過會發生的事情,包括後來金曲獎歌手謝震廷說很喜歡我的創作,問我願不願意跟他一起舉辦一個音樂會,就是我們一起來用一個癌症feat憂鬱症的音樂會。我真的非常榮幸和他合作那一場小型音樂會,也在後續得到了更大的舞台。而且我覺得最扯的事情是,郭台銘董事長曾經問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在台上唱首歌。

我覺得這些都是我沒有得癌症之前從來沒有想過會發生的事情,我也沒有想過原來當我願意把癌症去結合不同事物說出來的時候,還會為我帶來這麼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所以我想跟大家分享,除了加油以外,你還可以對病友說什麼呢?其實我覺得從我的故事、經歷的分享中,我會很鼓勵大家,你除了跟病友說加油,你還可以陪伴他,或者是鼓勵他,或者是聆聽他。如果他告訴你他很無聊,那你不如帶他一起出去玩;如果他告訴你說他很擔心未來找不到工作,那你或許可以思考你有沒有一些簡單的小外快可以幫他排遣一些很無聊的養病時光。我再教你們一招更絕的,這是我自己最喜歡的:與其告訴他你要加油,不如把你的愛奇藝或Netflix 帳號密碼分享給他吧,癌友們一定會很喜歡的。

那我自己除了加油以外,我也希望可以把這些發聲的舞台去分享給更多的病友及癌友,所以才在過了幾年之後和我的夥伴一起成立了台灣年輕病友社區「我們都有病」。我們致力於讓更多病友勇敢說出自己想說的故事,給他更多機會去製造有人可以聆聽他說故事的那個氛圍。

我們舉辦過線下的活動,邀請有病的講師來分享,我們也會去安排病友故事專訪,讓病友去採訪病友,讓病友編輯去聆聽病友說的故事,把它寫成文字,分享在網路上。「我們都有病」也在前年的時候出了一本書,裡面收錄了大概四十八位病友的故事。在我們團隊的努力之下,我們已經訪問超過一百位病友,也成功讓其中二十位病友進一步收到像是演講或工作的邀約。

曾經我以為罹癌的我,人生就代表完蛋了,可是我覺得,其實在遇到願意聆聽我的人以及我願意開始把自己生病的故事跟大家分享之後,我才發現疾病它其實沒有毀了我,它反而為我帶來了我人生其實從來沒有想過會看到的風景。

我是癌友有嘻哈謝採倪,如果你喜歡我的分享,歡迎追蹤我或我們的團隊。我是「我們都有病」。

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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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生病之前是一位uyus的界面设计师,当时我上班做设计,下班继续跟朋友一起成立设计工作室接案,所以等于我上班在赚钱,下班也在赚钱。当时我大概26岁,年纪轻轻,骄矜自满,觉得:哼,赚钱有什么难?因为那时候我的收入来到我人生的小巅峰。

但是我就这样子洋洋得意了不到三个月,我迎来了人生非常重大的变故。

事情来得很突然,有一天我一如完成地去上班,买完早餐之后,一出来,我发现我整个人晕眩到不行,我蹲在路边喘不过气,没有办法站起来。后来我送了急诊,照了X光。我还记得那时候医生用非常不耐烦的表情问我说:小姐,我刚不是叫你把有钢圈的内衣和项链都拿掉吗?为什么你胸前那个很大的项链没有拿下来?我当下心就凉了一拍,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带项链的习惯。医生听完之后觉得不对劲,马上就帮我安排电脑断层扫描,结果他们在我的胸腔肋骨里面发现一个十多公分的阴影。十多公分,我没有发现,因为它在我的肋骨里面,我摸不到。我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我好像那阵子常常觉得呼吸很喘,或者是常常感冒,但那一年我才26岁,谁会想得到我的胸口里面有一个肿瘤呢?后来经过了一连串的检查,我被确诊为淋巴癌第三期。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重重的坠落。

癌症它从我小时候,我实在是对它没什么认知,唯一有的知识可能都是从连续剧来的。好像在连续剧里面,只要演到有人得癌症,那他应该差不多就要死了。所以我那时候就以为我已经没救了,当下我就觉得,那我就不要治疗吧,我就直接去环游世界。直到我在诊间哭得不行,医生告诉我说: 谢小姐,你得的是淋巴癌,其实还蛮好医治的,你等到治不好之后再哭也来得及。

所以医师的幽默其实有稍微缓解我的情绪一点点,我当下才觉得原来癌症是可以治疗的,就开始配合一连串的化学治疗,也就是你们常听到的化疗,还有放射线治疗,放疗。化疗会有很多副作用,所以癌症对我首当其冲最大的改变就是我的外表。大家可以从投影片看到,一边是戴着假发的我,一边是化疗副作用之后我的头发大片大片的掉落,最后觉得实在是太麻烦,干脆就直接剃成光头了。

除了外表的改变之外,我的化妆技术也有很大的突破。因为我得癌症的时间是在夏天,你们知道吗?夏天戴假发出门就像是叫你夏天带毛帽一样,真的会超爆热,你的头上都是毛,会流汗,很不舒服。所以当时我想尽办法帮自己开发了一个中性的角色,我自己叫Annie,然后我都叫中性的我“安东尼”。

安东尼的特色就是眉毛要粗。我在那时候化妆技巧大进步是因为我学习了怎么打鼻影,还有一些阴影,因为我想让自己的脸看起来比较有棱有角,看起来比较帅,这样子就算我光头或戴着鸭舌帽出门的时候,人家不会觉得说怎么有一个女生光头,看起来好奇怪,他们会觉得说这个女生很有个性,看起来很rocker(译注:摇滚青年)。我想要他们是这样看我的,因为我不想被当成是一个癌症患者。但即便我苦中作乐,看起来好像很正向乐观,但实际上我用光头的造型出门的时候,其实还是蛮容易在路上遭受到指指点点。

我印象中最深刻的两个让我玻璃心碎的经验是,我有一次用光头的造型,只是出去买个晚餐,然后在捷运站有两个屁孩——哦,好像不要讲屁孩比较好——有两个青少年指着我,然后对着我笑。我当时候想说你是在笑什么?很生气。

另外一次是我光头戴帽去买早餐,然后我跟一个卡车司机,就是有点抢他的道路了,然后那个卡车司机就把他的车窗摇下来,然后对我骂三字经,说我是死人妖。我觉得那个当下我真的是玻璃心直接碎掉,因为我觉得在我得癌症之前,我自诩算是喜欢打扮的女生,所以即便在路上有人看我,可能也是觉得好像还不错,漂亮,但是在得癌症之后,我却遭受白眼,还被人家骂死人妖。

这件事情对我的心灵创伤实在太大了。所以其实我有好长一阵子都宅在家里,足不出户,每天都仰赖外送。我当时大概有长达两三个月的时间,就只有看到医师还有外送员,除了他们以外的人都没见到。

第二个对我来说很大的改变是我的饮食。一般人应该都会觉得,你既然已经得癌症了,我们应该要吃得很健康,不是吗?我们应该要养生,把身子养好。其实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觉得我想要吃得很健康,但我没有想到的事情是,化疗有一个副作用是会让癌症患者容易感到噁心、反胃、想吐。当时我的症状是,我只要看到汤汤水水的东西我就会吃不下,唯一会让我觉得比较想吃的就是那些很干的、很香的,那些在半夜九点、十二点过后会 让你忍不住手滑想点的炸鸡、麦当劳。我至少一个礼拜会吃三次以上的麦当劳,天啊,我真是太任性了!

其实身为设计师的我在自己得癌症之前其实就曾经有接触过癌症病患者,所以我大概对癌症患者有一定程度的认识。当时设计师的我认为,身为癌症患者的我,在饮食上应该会选择对我身体好的,可是我没有想到,当我自己变成癌症患者之后,我只会选择我想要吃的。我很任性对吧?

可是我后来发现,不是只有我这么任性,因为我后来到了一些病友社团上面,稍微爬个文或是看看大家在上面的互动,我才发现其实有非常多的癌症家庭,他们都很容易因为吃的问题而产生各种纷争跟口角。看在照顾者的眼光,他一定会觉得,我的家人或我的小孩一定就是因为你平常都吃一些不健康的垃圾食物,所以你才会得癌症,那你怎么在得癌症之后你还吵着跟我说你要吃垃圾食物呢?

其实饮食这方面的问题只是其中之一,我在上面发现有非常多年轻的慢性病友,包括癌症,经常都会面临三大问题。

第一个就是台湾的医疗非常先进,它治得好我们的病,但是它其实没有办法排解我们心里的慌张。其实试着想想,或许你们也可以同理我的处境。如果你们也是在二十五岁或三十岁这个你的人生应该要专注在追求工作、追求你的梦想的时候,突然得了癌症,然后你所有的一切都必须突然被暂停,你没有办法工作,也没有办法追逐你的梦想的时候,你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起码我不是一个乐观的人,我只能说我那个时候真的是对我自己失望以及迷惘到了极点,我经常会自我怀疑,常常反复在夜里思考各种我未来到底应该要怎么办的问题。

第二个年轻病友很容易遇到的困境是,大家都说同病相怜,得过一样疾病的人比较可以互相理解,但这件事情不一定是绝对的。曾经我有看过一位病友在癌症社团上面问大家说她要不要做乳房重建,因为乳癌的治疗是必须要切除乳房的,那位年轻病友她就是想要听听看大家对于重建乳房的看法。她想要得到的是建议,结果她得到的是一大片的挞伐,底下一堆人骂她,说:你们年轻人真的好肤浅,你是要命还是要你的奶子?妳的先生要是爱你,他应该爱的是你的灵魂而不是你的身体。

其实他们讲的话不无道理,只是听起来可能对年轻人来说会有一点点刺耳,因为留言的人大多数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乳癌女性,她们可能相对没有那么在意自己的外观,但这件事情不代表年轻人她们就可以去接受。

第三个很常遇到的问题当然就是,我们在比较年轻的状况之下得了重大疾病,我们失去了工作,那其实就很容易对自我产生各种迷惘。像我就很常在夜里的时候反复思考,陷入很负面的情绪,包括像是我的病会好吗?我要是一辈子都必须回医院去做治疗的话,该怎么办?甚至更负面的会觉得,如果我的病一辈子都不会好,那我干脆去死一死算了。我曾经把这些焦虑和负面情绪去跟我的家人和朋友分享,但他们往往会说:采倪你不要想这么多好吗?乐观一点,现阶段就好好接受治疗不就好了吗?其实我知道我的朋友和家人很爱我,也知道他们说的话是对的,可是对于当时处在负面情绪的我来说,他们讲的话其实 会让我感觉更加孤独,我会觉得我好像没办法乐观起来,我没有办法不要想太多,是我的错。

我从这样的谷底深渊走出来是有一次,有一个记者看到我在脸书分享自己罹癌之后,他来问我说可不可以采访我。那是我第一次感到被一个人完整地聆听了,因为在我述说自己故事的过程中,那位记者完全没有告诉我说我觉得你应该要乐观一点,他也没有告诉我你是不是想太多,他只是很认真地把我所讲的每一句话变成了一篇文章,发布在网路上。

文章发布以后我非常紧张,赶快下去看大家的留言。留言比我想像中的还要踊跃许多,当时我真的是每看一则哭一则。有人会告诉我说:采倪,我是一位照顾者,我的女儿得了癌症,看完你的分享之后,我会更知道要如何跟我的女儿相处。也会有人告诉我说:采倪,很谢谢你的分享,我也是一位癌症患者,你讲的都是我心里曾经想过的话,很谢谢你把这段过程说出来让更多人知道。

上面的每一个留言,其实都比告诉我不要想太多或是叫我要乐观一点,还要为我带来更多的鼓励。也是在那之后,我会更加有勇气,因为那个过程会让我觉得说,原来只要我愿意把我生病的事情讲出来的话,它是可以被转化成有意义或是对别人有帮助的事情,所以我就做了一个更大胆的尝试。

因为我本身非常喜欢听饶舌音乐,当时《中国有嘻哈》正夯,我就想说各种事情都可以在饶舌里面讲了,那我何不把饶舌结合癌症,也来做一首歌呢?所以我的第二首饶舌创作《紫薇怕打针》就这样诞生了。《紫薇怕打针》这个歌曲主要是在讲我自己变成癌症患者之后,我们经常要被抽血、打针、打化疗药物,都要一直拼命地挨针,我每次都会在心里讲:拜托不要再打了!真的好痛啊!我就把这些过程写成了癌症心路历程的歌曲。里面有个歌词我很喜欢:“戴假发还是紫薇,拿下来是五阿哥”。

在有过这样子的创作之后,它其实为我带来了一连串我从来没想过会发生的事情,包括后来金曲奖歌手谢震廷说很喜欢我的创作,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举办一个音乐会,就是我们一起来用一个癌症feat忧郁症的音乐会。我真的非常荣幸和他合作那一场小型音乐会,也在后续得到了更大的舞台。而且我觉得最扯的事情是,郭台铭董事长曾经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在台上唱首歌。

我觉得这些都是我没有得癌症之前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的事情,我也没有想过原来当我愿意把癌症去结合不同事物说出来的时候,还会为我带来这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所以我想跟大家分享,除了加油以外,你还可以对病友说什么呢?其实我觉得从我的故事、经历的分享中,我会很鼓励大家,你除了跟病友说加油,你还可以陪伴他,或者是鼓励他,或者是聆听他。如果他告诉你他很无聊,那你不如带他一起出去玩;如果他告诉你说他很担心未来找不到工作,那你或许可以思考你有没有一些简单的小外快可以帮他排遣一些很无聊的养病时光。我再教你们一招更绝的,这是我自己最喜欢的:与其告诉他你要加油,不如把你的爱奇艺或Netflix 帐号密码分享给他吧,癌友们一定会很喜欢的。

那我自己除了加油以外,我也希望可以把这些发声的舞台去分享给更多的病友及癌友,所以才在过了几年之后和我的伙伴一起成立了台湾年轻病友社区“我们都有病”。我们致力于让更多病友勇敢说出自己想说的故事,给他更多机会去制造有人可以聆听他说故事的那个氛围。

我们举办过线下的活动,邀请有病的讲师来分享,我们也会去安排病友故事专访,让病友去采访病友,让病友编辑去聆听病友说的故事,把它写成文字,分享在网路上。“我们都有病”也在前年的时候出了一本书,里面收录了大概四十八位病友的故事。在我们团队的努力之下,我们已经访问超过一百位病友,也成功让其中二十位病友进一步收到像是演讲或工作的邀约。

曾经我以为罹癌的我,人生就代表完蛋了,可是我觉得,其实在遇到愿意聆听我的人以及我愿意开始把自己生病的故事跟大家分享之后,我才发现疾病它其实没有毁了我,它反而为我带来了我人生其实从来没有想过会看到的风景。

我是癌友有嘻哈谢采倪,如果你喜欢我的分享,欢迎追踪我或我们的团队。我是“我们都有病”。

谢谢大家。